岁月成觞情依旧

“卖针头线脑、换皮筋发卡啦……”一声悠长清脆的声音传来，崎岖的山路上就看见了一个挑着货担的年轻人，高挑的身子，黝黑的皮肤。年轻人迈着轻快的脚步，担子好像不重，就是些针线、皮筋、发油、手帕……我听到叫卖声，着急地大声喊着：“姐，我捡的牙膏皮、鸡胗皮在哪里?我要去换吃的了。”其实我也喜欢担子里的皮筋、发卡，可那货担另一头的麦芽糖更能吸引我。

这时候，村子一下子就热闹了。女人们围着货担挑选着货物，然后七嘴八舌问着价钱。货郎脸上总露着笑，热情地招呼着她们。人一多货郎就忙不过来，有些女人拿着皮筋假装在手上挑选，趁货郎不注意，就往口袋里塞一根。不知道货郎是真没看到，还是假装没看到，脸上仍然露着笑，只在收钱、找钱时，笑咪咪地说：“怎么不对，好像少了几根皮筋，难道长脚自己走了不成。”一伙女人就哈哈大笑，偷偷藏了皮筋的女人也笑，但脸却像天边的晚霞一样红。

小孩们都围在麦芽糖旁边。把自己平时捡到的战利品一件件摆在货郎面前，眼巴巴地看着货郎一手拿刀一手拿小锤，沿着麦芽糖的边沿轻轻一敲，把糖放在自己手里，然后就是一声声：“太少了，再敲一点吧。”口气里都是乞求。货郎又拿起刀和锤边敲边说：“下回多捡点来，给。”小孩满意地吃着糖，看着女人们和货郎讨价还价。

我边跑边嚷：“姐，快点，等一下没啦麦芽糖。”姐在后面喊着：“慢点，死丫头别摔倒。”姐还没说完，我已经把牙膏皮、鸡胗皮很神气地放在货郎面前了。货郎看我一眼，笑着说：“都换麦芽糖吗?”我高兴地说：“那当然了。”货郎看了一眼姐姐，好像在等姐姐回答。我催促说：“快点，快点，别人都吃了。”货郎又看了一眼姐姐，姐说：“换一小块吧，剩下的换点火柴、发卡和皮筋。”我一听，不高兴，大声说：“这是我捡的，我要换麦芽糖，全部换。”姐瞪了我一眼。我哭了起来，说：“我就要全部换麦芽糖，我就要换。”姐不理我，对货郎说：“别理她，小孩子。”货郎看一眼姐姐，又看一眼我。拿了一些火柴、发卡、皮筋给姐姐。又拿起刀和锤沿着麦芽糖边沿轻轻地敲。我边哭边骂：“你这个坏蛋，为什么不给我换糖吃，你是坏人……”货郎看一眼我，又看一眼姐。姐脸上红红地，像熟透了的红苹果。姐拉起我就走，我却赖在地上不起来，姐没办法，急地找了根竹枝要抽我，货郎见了忙又切了一块糖给我。我这才肯回家。

午饭时，货郎拿起一个瓶子喝了口水，然后从担子里拿出一个烧焦的饼啃了起来。姐看到了，让我去叫货郎上我家吃饭。货郎不肯，姐就自己去了。说：“我那任性的妹妹多吃了你的糖，这饭就当是给的糖钱，农村人家没菜，但总饿不着的。”货郎听了，脸红红地，跟着姐到家吃了饭。

后来，货郎就经常来村里卖货。一听到货郎的声音，姐跑得比我快。货郎给我的糖也比别的小孩多。

爸有一次去采石，被石头砸断了腿，落下了残疾，干不了重活。妈妈经常生病，看病买药都要钱。哥快三十了，没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哥。最后，吴阿婆说邻村的老五家愿意换亲。爸和妈想都不想就同意了。姐听到这个消息，哭得像个泪人，几天也不肯吃饭。一个人锁在房间里，我担心姐会饿死。妈站在姐房间门口，边哭边说：“大女啊，别怪爹妈狠心，家里实在是没办法，这都是命，你就认了吧。我知道你的心思，那货郎有钱也买不来你哥的媳妇。你为我们想想，为这个家想想，我们全家人会感激你一辈子的。”开始听到姐小声的哭声，后来就大声号啕。

有一天放学，又听到货郎的叫卖声。我飞快地跑回家，高兴地对姐说： “他来了!”姐看了我一眼，又低头切猪草。我把姐手里的刀抢下，拉着姐往外走。姐甩开我的手，又继续切猪草。我看到一滴泪，掉在姐的手上。我拿了牙膏皮就去换麦芽糖。货郎看到我时，眼里闪过一丝失望。他和平时一样，等大伙都走了，才敲麦芽糖给我。他问我：“你姐她好吗?”我说：“当然不好，她哭了，还不吃饭。”货郎眼里满是焦急：“你把这个给你姐吧。”是一封信。我跑回家时，姐在床上躺着。我把信给姐，姐眼里的惊喜像夜空划燃的火柴一闪即逝。姐看了信，就出门了。

姐是半夜回来的。家里急得像烧开的水一样，但却不敢让乡亲们知道。爹妈逼着我，要我说出姐姐去哪了，是不是跟货郎私奔了?我只知道哭，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姐去哪了，也不知道什么叫私奔。哥拿了一把柴刀，就上山了。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，看到一家人都在。姐只说了一句话：“选个好日子成亲吧。”

后来，货郎再也没到村里卖小货了。

姐嫁过去后，很少回家。每天都忙着种地、养鸡、养猪。过了几年，日子好了，姐夫买了辆小四轮跑运输。过了些日子，又换了大货车，日子越过越红火。姐夫有了钱，就在外面鬼混，姐气不过，离婚了。

多年过去了， 我在电视上看到昔日的货郎，如今已经是市里著名企业家了。坐在货郎旁边的姐，脸上开着幸福的花。主持人问货郎：“你为什么会选择她做你的妻子呢?”货郎看着姐，深情地说：“一个愿意为别人牺牲的人，肯定是一个善良的人。”主持人又问姐：“你为什么愿意嫁给他呢?”姐腼腆地说：“因为我一直住在他心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