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卡夫卡短篇小说《和祈祷者谈话》

  • 发布时间:2017-10-03 01:26 | 作者: | 来源:休闲驿站 | 浏览次数:
  • 【作者简介】弗兰兹·卡夫卡,生活于奥匈帝国统治下的捷克小说家。出生犹太商人家庭,18岁入布拉格大学学习文学和法律,1904年开始写作,主要作品为4部短篇小说集和3部长篇小说。可惜生前大多未发表,3部长篇也均未写完。卡夫卡是欧洲著名的表现主义作家。他生活在奥匈帝国即将崩溃的时代,又深受尼采、柏格森哲学影响,对政治事件也一直抱旁观态度,故其作品大都用变形荒诞的形象和象征直觉的手法,表现被充满敌意的社会环境所包围的孤立、绝望的个人。文笔明净而想像奇诡,常采用寓言体,背后的寓意言人人殊,暂无(或永无)定论,令二十世纪各个写作流派纷纷追认其为先驱。

    和祈祷者谈话

    有一段时间,我天天到一座教堂里去,因为我爱上的一位姑娘晚间在那里跪着祈祷半个小时,这时,我可以静静地观察她。

    有一次,那位姑娘没有来,我闷闷不乐地朝那些祈祷者看,无意中发现一个年轻人,他那整个瘦削的身子扑到在地板上。他不时地用全身的力量揪住他的脑袋,唉声叹气地把脑袋咚咚撞击在平放在石块上的手心上。

    教堂里只有几个年老的妇女,她们常把自己包裹着的小头朝侧面转过去,以便向那位祈祷者望去。她们的这种全神贯注的观察似乎使他感到幸福,因为每当他那虔诚的感情爆发之前,他都要巡视一番,看看观察他的人是否很多。我觉得这很不对劲儿,于是决定在他走出教堂的时候先跟他打招呼,询问一下他为何以这种方式祈祷。说实在的,我很恼怒,因为我的那位姑娘没有来。

    可是,才过了半个小时,他就站起来,认认真真地画了个十字,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向圣水盆。我站在盆和门之间的路上,心里明白,他要是不做出解释,就休想从我这里走过去。我扭歪着嘴——每当我准备坚决要说话的时候,我就会这样。我用右腿超前跨了一步,以便支撑着身子,继而把左腿随便地支撑在脚尖上;这样也能使我站得稳。

    这时,此人正把圣水洒到自己的脸上,也许正朝我偷看,也许早就注意到我,显得不安,因为此时他突然从门里奔了出去。玻璃门砰地关上。我紧跟着他从门里走出来,可是再也看不到他,因为那儿有几条狭窄的街道,而且交通十分繁忙。

    在往后的几天里,他没有来,而我的姑娘却来了。她身着黑色衣服,衣肩上有透明的花边——其下面是半月形的衬衫边——,一只剪裁得很好的领上的丝绸从花边的下端垂落下来。由于这位姑娘的到来,我忘掉了那位年轻人,即便他以后按时再来,按照自己的习惯进行祈祷,我也不会去管他。然而,他总是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,而且把脸转过去。也许原因在于,我总以为他处在运动之中,所以,即使他站着,我也觉得他在蹑手蹑脚地走的。

    有一次,我很晚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。尽管这样,我仍然走进了教堂。我在那儿再也找不到那位姑娘,正打算回家。就在这时,我又发现这个年轻人躺在那儿。于是,我突然想起往事,急于想知道他的一切。

    我踮起脚尖轻轻地走向门的通道,给了在那儿坐着的那个瞎子乞丐一个硬币,然后从他身旁溜到了那扇开着的门后;我在那儿坐了一个小时,也许脸上现出一副奸诈的样子。我在那儿感到舒服,决定常到这里来,在第二个小时里,我觉得专为那位祈祷者坐在这里毫无意义。但是,我仍然读过第三个小时,愤怒地让蜘蛛在我的衣服上爬来爬去,与此同时,最后的人们大声喘着气从黑暗的教堂里走了出来。

    这时,他也来了。他小心地走着,在双脚着地之前,他先用自己的脚迅速地触摸一下地面。

    我站了起来,笔直向前迈出一大步,抓住了这个年轻人。“晚安!”我说,然后抓住他的领,推着他走下石级,来到了有灯光照明的广场上。

    当我们再下面的时候,他用一种完全求饶的声音说:“晚安,亲爱的、亲爱的先生,您别生我的气,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。”

    “好吧,”我说,“我想问您一下,我的先生:上次您逃脱了我,这回您休想再从我的手里逃走。”

    “您充满同情心,我的先生,您会放我回家的。我值得您同情,这是实话。”

    “不,”我大声喊道,这喊声盖过了正在驶过的电车的嘈杂声,“我不放您走。我恰恰喜欢这样的巧事。我有幸抓住了您,我为自己祝贺。”

    于是他说:“天哪,你有一颗热烈的心和一颗像是用石头雕出的脑袋。您把我叫做您有幸抓住的东西,想必您是多么地幸福!因为我的不幸是一种动荡不安的不幸,一种在薄薄的尖端上动荡不安的不幸,一旦你碰到了它,他就会落到提问者的身上。晚安,我的先生。”

    “好吧,”我说,同时紧紧地抓住他的右手,“要是您不想回答我的问题,我就要在这里的街道上开始呼喊。这样一来,所有现在下班的商店女售货员,以及所有她们的情人——他们高兴地盼着她们归来——都将聚拢来,因为他们将会以为是一匹拉出租马车的马倒了下来,或者发生了类似的事情。到时,我将让他们看您。”

    这时,他边哭边交替地吻我的双手。“我将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事情,不过我请求您,我们最好走到对面的小街里。”我点点头表示同意,然后一同朝小街走去。

    可是,他并不满足于街道的黑暗——在这条街上,只有几盏相互隔得很远的黄色的提灯——还把我引进了一所旧房子的低矮的门厅走道,我们走道了一盏小灯的下面,这灯悬挂在木梯的前面,灯里的油不时地滴落下来。

    在那儿,他煞有介事地掏出了手帕,把它铺在梯级上,然后对我说:“请坐吧,亲爱的先生,这样您可以好问一些,我站着,这样我可以更好的回答。可千万不要折磨我。”

    于是,我坐了下来,我一边眯缝着眼睛朝他仰望,一边开口道:“您是一位滑稽可笑的疯子,您就是这样的人!您在教堂里的举止多么滑稽可笑!这多么讨厌,观众们看了,多么难受!如果人们不得不注视您,他们会多么地入神。”

    他把自己的身体紧贴在墙上,只有头能在空间自由活动。“您别生气——您干吗要生那些不属于您的事情的气呢。每当我举止笨拙时,我就会生气;但是,若是别人行为不良,我会感到高兴。所以,要是我说,我生活的目的就是被人们注视,您也不必为此生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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