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是列开往春天的地铁

朱慧彬

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岳父心头有一个心结，他一直怀念着三十年前服兵役的地方——新疆和田。每次三杯酒下肚，总会怀着几分醉意提及他的军营，谈起在七十年代，在那方沙漠里，吃着青稞，扛着枪，背的他的老班和战友们，谈起在苦寒的冬夜站岗时套在脚上的两双军靴；谈起他强忍着泪在返乡的列车上度过的七天七夜……末了，他总是问同一个问题，如果当初听首长的话留在部队，今天他会怎么样？没有人 能回答他。接着，我听到了岳父的一声叹息。

在岳父的叹息中，我想起我的经历。

十年前，我在杭州，再十年前我在福州，再十年前，我在故乡湖北。

如果人生可以回望，我会怎么样？

我立即上网，百度影响了我人生的人的名字，结果一无所获。接着，我尝试着用几种方式搜索一位在我人生地铁里乘坐了四年，而后中途下车的那个人，搜索一切与她有关的信息，结果依然一无所获。最后一位自称在她故乡的长大的网友从里跳了出来。他说，他或许认识我说的那个人。他讲述了他看到的一幕。

“那个山村的早春，杨柳枝还没有抽芽，一名女子立在山下的杂货店。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纸袋，在她的视线里，有一条弯蜒的山道，山道上游走着料峭的风；风行走的方向，可以看到一名男子的后背，那名女子兀自立在风口良久，最后是拭着泪进店的。”网友说，“那天是１９９７年２月１４日，阴天。那天他正好来那名女子店里买东西。那女子后来结了婚，男人就住在后山。”

我像个旁观者一样笑了笑，然后像做贼被发现似的匆匆逃下线。

这一幕常常出现在郁达夫的里，像极了一个童话，却是在我脑海里上演了千万遍的场景和影像。我所怀念的那个人是一名乡村女教师，她父亲在山下开了一间杂货店，正是这名女子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期给了我人间最初的男女之爱。所以，我们的分离始终是一个心结，因为至今我都不能明白，在我身后的那名女子，看着她爱的男人欲绝地离去时，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是怎么的一种表情？

我突然想，如果网友说的那个负气离去的男人没有与那女子争吵，如果男子前夜在风里，握了她的手，或者在送她回店的山道上吻了她；再如果，那名男子在最后时刻转了身……结果又如何？也许，他不会离开故乡，也许他不会遇见我现在与我同甘共苦的妻子，不会在这座城市谋职、恋爱、娶妻、生子、买房，自然不会成为城里依靠大脑和智慧活着的知性人，更不会听到岳父动人的人生。

随后，我又想想我的学业。

二十年前父亲离世，那年十七岁的我被迫辍学。看到同窗好友一个个迈进象牙塔，我却扛着犁铧，淹没在无垠的田野中。春播、夏种、秋收、冬藏，任泥水、汗水、雨水一岁一岁吞噬一腔热血。然而如果父亲没有离世，如果我顺利通过高考，考上了大学，我的人生又如何？我可能像许多同龄人一样，怕吃苦，好享受，至今仍可能行走在城市的边沿，行在前在求职、创业的路上，或者吃着城里的饭菜，过着乡村的生活。也许，我不会甘心从底层做起，甘心比别人付出得多，收获得少，甘心睡得比牛迟，起得比鸡早，跑得比马快，就不会追赶时光，完成本科、硕士学业。自然，也就不会向我的作家梦靠近。

人生就像一列开往春天的地铁，站台按四季时令安排着每个人追求的人生目标，以及实现人生目标过程中必须接受的考验，必须经受的磨难。途中没有“如果”、没有“假设”，只有真实的存在。所以，不管你是迟到，还是早到，不管你在哪节车箱，是豪华型，还是普通型；不管你丢失了什么，错过了什么；只要你刷了卡，上了车，列车就不会为你停下来。但是，只要你坚持，只要你珍惜，只要你不赌气般地中途下车，你在夏季错过美丽，秋季留下的遗憾，冬季经受的创痛，没准能在春季扶平，没准能在春季得以补偿。否则，你只能怀揣梦想，收获人生的一声叹息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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